游黄山记①
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
【译文】
游黄山记
徐弘祖
九月初四这天。动身行走十五里到汤口。又走五里到汤寺,在汤池洗了澡。拄着拐杖望着朱砂庵攀登。走了十里,上到黄泥冈。这时先前云雾笼罩着的那些山峰,渐渐地露出来了,也渐渐地落到我的手杖底下。转身进入石门峰,经过天都峰的山腰下来, 就望见天都、莲花两峰顶,都高高地耸出半天之外。路旁有一条岔路向东直上,是前次游山时没有到过的,于是向前直往上走,差不多到了天都峰侧面了。 再往北上,走在狭谷中的小道上。石峰一片片地夹立高耸;路就在石峰间宛转延伸,石头堵塞的地方就把它凿开,陡峭的地方把它凿成石级,中断的地方就架上木头,使它畅通,高悬的地方就竖起梯子连接。向下看,只见陡峻的山谷气象阴森,枫树、松树杂然相间,五色缤纷,灿烂得像图画,像锦绣。因此想到黄山算得上是我生平所看到的奇景,而有这样的奇景,前次游山却未来探访,这次游山真是既痛快而又惭愧啊。这时仆人们都因路险阻隔,走在后面,我也停下来不向上攀登;可是一路上奇丽的景色,不觉又吸引着我一人走上去了。
已经登上山头,见一个小寺庙,檐角翘起,像小鸟张开翅膀似的立在那儿,这就是文殊院,也是我从前想登而没有登的地方。它左边是天都峰,右边是 莲花峰,背后倚的是玉屏风,两峰秀丽的景色,好像都可以伸手揽取。四周环顾,奇峰错落地排列,众多的山谷纵横交错,实在是黄山风景最美的地方!如果不是重来,怎么知道它如此奇丽呢?遇见云游的和尚澄源来了,我们游兴很浓。时间已过正午,仆人们也刚刚赶到。我们站在寺庙前面,望着两峰指指点点。庵中和尚说:“天都峰虽近,可是无路可通,莲花峰可登,路却又太远。看来只好就近处望望天都峰,明天再登莲花峰顶吧”。我不同意,决意游天都峰。便带着澄源和仆人仍从峡谷小路下来。到天都峰侧,从那被山溪冲下来的乱石上像蛇一样弯弯曲曲地爬上去,攀杂草,牵荆棘,石块丛起的地方就越过石块,石崖侧削的地方就攀缘石壁。每到手脚没有着落的地方,澄源总是先攀上去,再俯身接应我。常常想到上山既然这样困难,下山更不知怎么办了?最后还是不管那些。经过多次艰险,终于到达峰顶。只是它上面还有一座石峰,像一堵墙壁耸起好像有几十丈高,澄源在它的旁边寻找,发现有石级,就拉着我登上去。到那一看万千峰峦,无不躬身下伏,只有莲花峰能和它抗衡罢了。
这时浓雾忽起忽散,每来一阵,就对面不见人。远望莲花诸峰,多半隐在雾中。独自登上天都峰,我走到前面,雾就飘到我后面去了;我走到右边,雾就从左边出来了。那些松树还有盘曲挺拨纵横交错的;柏树虽然大枝干粗如手臂,可是都平贴在石上,好像苔藓似的。山高风大,雾气来去不定。下望群峰,有时露出来是碧绿的山尖,有时被雾淹没了像一片银海;再远眺山下,日光晶莹闪亮,别有一番天地啊。天色渐晚,于是就把双脚伸向前边,手向后按着地面,坐着往下滑;到极危险的地方,澄源肩手并用,把我接下去。过了险处,下到山坳,已经夜色笼罩了。又从峡谷中经过栈道上山,回到文殊院留宿。
游黄山记
袁枚
癸卯四月二日,我游览了白岳峰后,就沐浴了黄山的温泉。泉水甜美而清冽,在悬崖的下面。晚上在慈光寺住宿。
第二天早上,和尚告诉我说:“从这里开始,山路狭窄危险,连兜笼也容不下。你自己步行太辛苦,幸亏本地有背惯了游客的人,叫做‘海马’,可以雇佣。”便领了五六个健壮的人来,人人手里拿着几丈布。我自觉好笑,难道瘦弱的老人又重新做了襁褓中的婴儿了吗?开始时还想强撑着自己走,等到疲劳不堪时,就绑缚在“海马”的背上,这样一半自己走一半靠人背着攀登。走到云巢路断了,只有踩着木梯子上去。只见万座山峰直刺苍穹,慈光寺已经落在锅底了。当晚到达文殊院,住了下来。
天下着雨,非常冷,正午还要穿着厚皮衣烤火取暖。云气直扑进屋,像要把房子夺去,一会儿功夫,屋内一片云雾迷蒙,两人对面坐着仅能听到声音,云气散后,步行到立雪台,台上有棵古松,根生长在东面,树干倒向西面,树冠朝着南方,穿进山石中,又穿裂山石生长出来。山石像是活的,似乎中间是空的,所以树干能藏身其中,而和山石合为一体。又像是害怕天公而不敢向上生长,树干有十围粗,高度却不到二尺。其他松树像这样的很多,无法一一加以描述。晚上,云气更加稀薄,周围的山峰像儿孙拜见长辈一样俯伏着。黄山云海为前海和后海。向左右两边看,两片云海都能看见。
第二天,从立雪台左侧转弯走下来,经过百步云梯,路又断了,忽然见一块石头像大鳌鱼,张着巨口,不得已只好走进鱼口中,穿过鱼腹从鱼背上出来,看到的又是一番天地。登上丹台,爬上光明顶,它和莲花、天都两座山峰,像鼎的三条腿一样高高地相互对峙。天风吹得人站立不住。幸好有松针叶铺在地上,有两尺多厚,十分柔软,可以坐下。晚上到达狮林寺住宿。趁太阳未落,又登上始信峰。始信峰有三座山峰,远看好像只有两座山峰相对耸立,近前看才见另一座山峰躲在它们身后。始信峰既高又险,下面就是深不见底的溪谷。我站在山顶,脚趾都露出二分在悬崖外边。和尚担心,用手拉住我。我笑着说:“掉下去也不要紧。”和尚问道:“为什么?”我说:“溪谷没有底,那么人掉下去也就没有底,飘飘荡荡谁知道飘到哪里去?即使有底,也要很久才能到,完全可以在一段时间内找到活的办法。可惜没有拿来长绳垂下精制铁块测量山谷,结果只是若干尺罢了。”和尚大笑了起来。
第二天,攀登大小清凉台,台下的峰峦像笔,像箭,像笋,像竹林,像刀枪剑戟,像船上的桅杆,又像天帝开玩笑把武器库中的武器仪仗全散落在地上。大约有吃一顿饭的功夫,
像有一匹白绢飘过来缠绕着树木,僧人高兴地告诉我说:“这就是云铺海。”开始时朦朦胧胧,像熔化的白银,散开的棉团,过了很久浑然成了一片。青山全都露出一点角尖,像一大盘白油脂中有很多笋尖竖立的样子,一会儿云气散去,只见万座山峰聚集耸立,又都恢复了原貌。我坐在松顶,苦于太阳晒得厉害,忽然起了一片云彩为我遮蔽,才知道云彩也有高下的区别,不全是一模一样的。傍晚时分,前往西海门观赏落日。路边草比人还要高,不一会儿,路又没有了。叫来几十人割除杂草后继续前进。东边的山峰像屏风一样排列,西面的山峰像插在地上愤怒而立起,中间有模糊不清的山峰数十座,像天台琼台。红日将从西面落下,像有一座山峰先用头顶住,接着又像吞下,又像用手捧住。我不能带好帽子,帽子总是被风吹落;不能穿上袜子,总是被水浸湿;不敢拄杖,一动总是要陷进软沙;不敢抬头仰视,担心山石崩塌垮压。左顾右看,前后探视,遗憾不能拥有千亿个身子,每个山峰都能游到。当海马背着我的时候,轻捷如飞,像猱像猿,左冲右突,快速奔跑,身边的千万座山峰也学着人一样奔跑,情状就像潮水。俯视深坑、怪峰,都像在脚底等着我们。如果一失足,后果不堪设想。但是事情已经到了这样,恐惧也是没有用的。如果让海马走慢一些,自己又觉得没有胆量。不得已,以后代与生命相托任其飞奔,任凭他们去哪里,反而觉得自己就像羽化成仙。《淮南子》有“胆为云”说法,真是这样。
初九日,从天柱峰转道下来,过白沙矼,到达云谷。家里的佣人们用轿子迎接我,这次共计步行五十多里路,进山一共七天。
 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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